《煙火》(節選)
老朱說的是當年的事。當年剛娶小福子他媽,老朱白天在鋪子里绱鞋,小福子他媽一個人在家閑著沒事,就上街溜達。其實老朱不愿讓她上街。小福子他媽長得不俊,但挺乍眼。女人乍眼也分幾種,一種是俊,一種是丑,還一種是奇。俊就不說了,漂亮女人走在街上誰都愛看,不光男人愛看,女人也愛看。丑女人要是丑出了圈兒,在街上也能讓人多看幾眼。唯獨這長相出奇的,最少見,也就比丑的和俊的更招眼。小福子他媽長相就出奇,是個瘦臉兒,不光瘦,下頜兒還尖,再細眉細眼,是個狐媚相,走在街上也就更讓人多看幾眼。
一天下午,老朱正在鋪子里绱鞋,就見小福子他媽慌慌張張跑進來,頭發散了,衣裳也撕了。接著沒等老朱問,一個洋人就追進來。這洋人是個大個兒,留著兩撇小黃胡兒,身上穿著藍軍服,看意思剛喝了酒。他翻了翻藍眼珠兒,擺擺手,意思是讓老朱出去。老朱一看,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,沒說話,把小福子他媽往自己的身后一拉。不料這洋人從腰里拔出槍,指著老朱又挑了挑。這一下老朱急了,跑的人家家里來這么鬧,沒這么欺負人的。一氣之下,一抬手就把正绱鞋的錐子朝這洋人扔過去,正扔在他臉上,一下扎了腮幫子。這洋人疼得一激靈,不知老朱扔過來的是個什么東西。一愣的工夫兒,老朱又彎腰抄起地上的鞋拐子。這鞋拐子是一根鐵棍兒,頭兒上有一塊像鞋底子形狀的厚鐵片兒,是掌鞋用的,底下是個木頭墩子,為的是放著穩當。這時老朱抄起來一掄,就如同是掄起一把大錘,跟著就嗡地砸下來,正砸在這洋人的腦袋上。這洋人還沒反應過來,腦袋叭地一下就給砸開了,登時花紅腦子都流出來。小福子他媽嚇得嗷兒地一聲用手捂住眼。老朱也傻了,拎著鞋拐子看著這洋人。這洋人一頭栽到地上,兩腿蹬了蹬就沒氣了。
事后老朱才知道,小福子他媽這個下午去鍋店街溜達,幾個洋人剛在一個小館兒喝了酒,(沒有正)從里邊出來。其中一個洋人一見小福子他媽就湊過來,就在大街上,摟住又親又摸。小福子他媽嚇得一下叫起來。這時旁邊鋪子的人聽見喊聲都出來,一看就火兒了,沖這洋人撲過來。旁邊的幾個洋人正看熱鬧,這一下也不干了,立刻跟這幾個人動起手來。小福子他媽這才趁亂跑出鍋店街。但這個洋人這時已經來了性子,還不依不饒,一直在后邊追,這才跟著追過來。老朱畢竟是個男人,這時看看死在地上的這個洋人,已經反應過來,趕緊去把鋪子的門關上了。先讓小福子他媽把頭發衣裳整理好,囑咐她臉上別帶出來,先回家去。看著她走了,才把這洋人的尸首拽到墻角,用幾塊夾紙蓋上,又把地上的血跡都擦凈了
到了晚上,看看街上沒人了,就去估衣街找劉二。劉二是打更的,夜里一邊打更,還捎帶著給各家鋪子倒臟土,掙點兒外塊。老朱跟劉二認識。來到估衣街跟他說了說,把拉臟土的排子車借來,先把這洋人的尸首弄到車上,用臟土蓋好,就拉著來到運河邊兒。南運河往東是三岔河口,這邊都是碼頭,船多人也多。往西走,越走越僻靜。老朱就拉著排子車一直往西。來到個沒人的地方,朝四周看了看,才把這洋人的尸首扔進河里了。
王松,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,天津市作協副主席。著有長篇小說單行本《紅》《流淌在刀尖的月光》《尋愛記》《爺的榮譽》等十數種,個人作品集《雙驢記》《豬頭琴》《哥尼斯堡七座橋》等多種,此外有長篇報告文學《八月桂花香》等數種。
如轉載請注明信息來源!
責任編輯:方莊